北极浮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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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天涯路远,重逢有期》(下)

 上在这里《天涯路远,重逢有期》(上) 

  

  (4)

  自己真是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应承陈舟。

  周子舒面无表情地立在院中,看着一群汉子就着酒坛牛饮,叹了口气,直道肉疼。

  官府要找的这座山寨位于山中,地势复杂。这里屋舍皆依山而建,许因此地气候特殊,多蛇虫鼠蚁,占了地势之利。而之前来缉捕的官兵其实多是死于毒虫噬咬。

  这群贼盗也精明得很,另辟了一条密道,其中撒了不少驱虫辟邪的药物,以便进出无恙。

  周子舒在此暗查了两三日,将各处明岗暗哨、屋舍分布摸了个门儿清。

  

  今日山谷之中有喜事。

  贼老大不知从山下哪里掳来一个民女,做了自己的压寨夫人。

  谷中都传那民女貌美,也是怕她逃跑,贼老大将她锁在小院里,所以至今也没人见到过这位新夫人。

  眼看这群人喝得酒酣心热,周子舒瞅准了机会,转身往后遛。

  瞧他偏是路熟,七转八绕,绕过耳房,进了东厢小院。

  门口有两个看守,远听去正说些什么“旁人都有酒喝”“在这里吹冷风”,看着周子舒溜溜哒哒走过来,低喝一声:“站着。”

  “看着眼生。‘在家靠父母’,暗号下一句是什么?”

  “出门是敌人。”

  其中一个汉子上下两眼打量着他:“你来做什么?”

  周子舒堆着笑,从背后摸出两个小酒坛:“今日老大大喜,兄弟特来给二位哥哥送喜酒驱驱寒。”

  两人接过,闻着坛里酒香扑鼻,面露欢喜,又咳一声正色道:“岗哨之上不准饮酒。”

  “大喜之日,大家都高兴高兴么,”周子舒笑吟吟,解下酒葫芦,拱拱手,“小弟先干为敬。”

  两人见了不疑有他,举坛便饮。不过数息,两个大汉抱着酒坛子扑头便倒,鼾声如雷。

  周子舒抬手封了二人穴道,拖至屋后,用干草盖住。抬头时,眼看月至东山,时辰差不多了,飞身取下那屋檐上站着的啾啾有声的雀儿。

  周子舒指尖往它眼上一按,“嗒”一声,机关响动,将折成指头大小的纸张塞入腹中。

  看着雀儿摇摇摆摆飞远,周子舒转身推门入屋。

  屋中满挂绣幔,装饰陈设比前院粗犷直白多些脂粉气。只是这伙贼盗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,加之许是匆匆布置,周子舒甫一进门,就被劈头盖脸的金红色晃了眼。

  绣屏之后的绣榻上,一个身披红衣、盖着红盖头的人端坐着,隐隐似有啜泣之声。

  原该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,周子舒这几日在谷中探听,觉得这女子实在可怜,决意顺手将她救出。

  周子舒思考着如何开口与那女子搭话,大庆虽民风开放,没什么过分的男女大防,但过于直接怕是唐突了。

  绕过绣屏,来至近前,周子舒定眼一看,只觉得这女子的身形怎么这么奇怪,再低头一看,那交叠而放的双手虽然修长纤细,却也骨节分明,不似寻常女子的手。

  周子舒蹙眉,抬手去扣那人的手,然而“新娘子”哭声便停了,旋身闪避开,只在窄小的方寸之间腾挪,两人来回数招,新娘又端坐回榻上,连盖头都纹丝未动。

  是个高手。

  周子舒负手立定,压低了声:“你究竟是谁?房中女子又去了何处?若尊驾是友非敌,还请不必在此妆神弄鬼。”

  榻上之人歪了歪脖子,骨节发出嘎嘎几声,身形竟是平白长了数寸。“新娘子”扯下盖头,露出一张俊美张扬的面孔来。

  那人笑意吟吟拱一拱手:“多谢兄台替我放倒门口守卫。”

  是数日前在街上那个奇怪的和猫共食的青年。

  周子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,却听床榻下轻轻一声“喵呜”,钻出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,周子舒一低头,那双绿油油的圆瞳和他大眼瞪着小眼。

  紧接着就开始绕着周子舒的腿蹭。

  可不就是那只乌云踏雪毛色的猫儿么。

  “小狸无赖,兄台见笑了。”青年将猫儿抱起。红装衬得他眉目艳绝,却还是一副温润谦和的模样。

  周子舒可没心思细赏这些,口中装作糊涂:“我并不认识你。”

  “无碍,总有认识的时候。”

  周子舒不愿意跟他扯皮,直截了当的问道:“你是何人?为何在此?之前的那女子呢?”

  “尊兄是要刑讯?你这么多的问题,叫我先回哪个呢?”青年俯身将那猫儿驱出,又不知从何处掏出把扇子摇了摇,“再者,按理,你我身处此境当是友非敌,也该互通姓名才是。”

  “在下,温客行。前来此处是为行侠仗义,解救那被困的小娘子。敢问兄台名姓?”

  周子舒眯起眼,盯着他不做声。青年一挑眉,像是在等着他回答。

  周子舒环视一圈,干脆在桌边坐下,斟了一杯酒,嗅得里面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方咂摸了一口:“我在此五日,前后岗哨把守也算严密。想你偷梁换柱有些时日了,既然已将那女子解救了,为何还要留下来?”

  温客行笑道:“我留下来,是在等一个人。”

  “哦,那你等到他了吗?”周子舒咂着那酒,只觉得寡淡,勉强能入口,便又斟了一杯。

  温客行顺手拿起:“也许,已经等到了。”说罢,仰头饮尽。

  周子舒摸了个空,看着他喝了自己的酒,顿了顿,道:“周絮。”

  “什么?”温客行抬眼,然后反应过来,笑道:“周而不比,身若飞絮,好名字。”

  周子舒正要开口,就听外头传来一人的脚步声,气息混浊,步伐不稳,有醉酒之态。

  他与温客行对视一眼,温客行则立刻坐回榻上,盖上盖头。

  周子舒看了一圈,一纵身,攀到梁上,隐蔽了呼吸。

  只见那贼老大满身酒气地踏入门来,嘴里犹笑嘻嘻唤着“娘子美人”,行至榻前,就要来揭盖头。

  他醉眼朦胧,也不在意温客行已然恢复身形。

  温客行嫌恶地往后躲了一躲,扬声道:“你若再往前来,我必自己了结了自己。”

  特意装出来的女儿家声线,虽然语意冷清,但仍如莺啼似的娇软婉转,匪首听得这一声,早已眼饧骨软,缩着手嘿嘿笑道:“好好好,我不动。”

  实在猥琐。

  温客行放软了声:“合卺酒未饮便不算礼成。你还不去斟酒?”

  贼老大如梦初醒,连忙转身去桌上摸酒壶,温客行跃起来,纵身舒手,往他后颈一劈,看他瘫软在地,嫌恶地踹了一脚,冷笑道:“若不是为了要罪状做证据,早晚要你的颈子断在我手里。”

  周子舒自梁上跳下来,面无表情地拊掌:“鬼主好身手。都说鬼主菩萨样貌,阎罗心肠,我竟不知你倒还是个慈悲心肠。”

  见温客行看过来,周子舒从袖中摸出那把扇子,打开扇了扇,啧啧道:“玄铁扇。用这个做兵器的,非内功深厚而不能。有这样深厚功力的,长明山古僧、南海观音殿毒王、青崖岭鬼主。阁下是哪一个?”

  温客行摸了摸腰间,不知道他何时拿走了扇子,自己竟无知无觉。知道周子舒话之所指,也不在意,淡淡笑道:“也是那姑娘与我早夭的妹子有几分相像。”

  周子舒一怔,低声道:“对不住。”

  温客行又道:“无妨无妨。我如今可已是温大善人了,金盆洗手,隐退江湖,慈悲为怀,说是善心一动,可就……”

  周子舒抬手捂住了他的嘴——看着眼前人放大的瞳孔,食指在唇边一竖:“别说话。”

  二人凝神细听,约有十几人往这边来,步法杂乱无章。

  估算时辰,越州府衙官兵已赶到密道那边了。周子舒不欲在此刻节外生枝,便弯腰剥去那贼头子身上的喜服,披在身上,把他往床下一踢,只听“咕咚”一声闷响,想是已经到了最里头。

  外头脚步声渐近,听声已经有人推门进来。

  周子舒深吸一口气,回身就将温客行扑倒在榻上。

  “老大,你可真是猴儿急啊,酒还没喝完就来陪嫂子了。哥儿几个给你来闹洞房了,也给咱们看看新嫂子长什么样儿啊。”

  “是啊!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温客行被捂着嘴,瞧着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,抬手握住周子舒的腰,就着这个姿势轻轻颠了起来,趁着不能说话,口中还“唔唔”做声。

  周子舒明了了他的意图,当即脸就黑了。

  看着隔断外众人还在嬉笑,粗声道:“看什么?还不滚!”

  还有那好热闹的小贼张眼往里看,想一窥这一出活色生香的鸳鸯交颈、被翻红浪,被大一点的一劈脑袋:“还看!?走了!”

  听声远去,周子舒翻身下来,将喜服脱下甩在地上。

  “阿絮。”

  周子舒应了一声,猛然回头。

  温客行眉眼含笑:“阿絮的腰和你的心肠一样软啊。”

  周子舒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,只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道:“温兄也是真人不露相啊。”

  静寂夜空被一声箭鸣划破,酉时三刻至。

  周子舒蹙起眉来,足尖一点,往外边走:“他日再叙,恕不奉陪。”

  温客行回身捞起屋角玩绣球的猫儿揣在袖里,一跃跟上:“你我有缘相聚,何必他日。”

  周子舒看他一眼,并未阻拦。

  

  外头火光映得四周亮如白昼。

  今夜本是喜宴,各处岗哨松懈,众贼灌酒又灌得酩酊,已无抵抗之力。越州府兵由密道而入,有如神兵天降,杀得众贼匪措手不及。

  当中有个别身手不凡的,在周子舒温客行面前都不够看的。

  不过一柱香的时间,谷中大小匪寇共三百多人,斩杀百余,其余尽皆生擒。

  陈舟带着官兵与周子舒汇合,一见面,陈大人便两眼泪汪汪,扑上来要抱周子舒的腿,被一边一身红装、眉眼冷峻的温客行生生止住。

  “周大……周大哥,这位是……”

  “温客行,乃周某故交。”周子舒看了温客行一眼,见这人穿着红衣,垂眼含着笑还摸着袖里的猫儿,怎么看怎么觉得扎眼。

  “哦哦,”陈舟忙不迭点头,手下已有人押着贼老大过来。

  这人刚醒了酒,被温客行捏过的后脖颈还疼着,睁眼便见一众兵甲齐全、凶神恶煞的官兵,早吓破了胆,一眼看见温客行还穿着嫁衣立在一边,脑子一热,扑上来声泪俱下:“娘子……不是,姑娘救我——”

  温客行面上浅淡的笑意逐渐狰狞,似是要一抒这数日来缩骨扮女装的憋屈郁结,一扭贼首的胳膊,将他踹开,冷笑一声:“姑娘你个狗头!瞎了你的狗眼,睁眼看看你爷爷!”

  周子舒低头,忍笑快忍出了内伤。

  

  (5)

  越州府剿匪一事算是圆满落幕。

  至于后续审问盘查就不是周子舒的任务了。

  陈舟了却公务后,宴请了温周二人。看着席上恢复男装的温客行暗自犯了嘀咕。

  周子舒便将谷中温客行所为之事挑能说的据实以告,听得陈舟举杯大赞“温兄侠义心肠”。

  这陈舟为人最是赤忱,待酒过三巡后,与周子舒把臂相谈,言语间不掩钦佩之情。但对上周子舒身后的温客行的目光,又一缩脖子。

  

  待二人从越州府出来后,走在街上,温客行悠悠问道:“阿絮对陈大人颇为欣赏啊,我看已是心腹相托了?”

  周子舒笑道:“此人虽看似心志软弱,但难得心地赤诚。且他为官清正,行事亦颇有法度,倒是个有趣之人。”

  “阿絮,你说他有趣?”

  周子舒一挑眉,笑道:“可是呢。陈兄自然比一些藏头露尾的乌龟王八蛋,有趣些。”

  温客行也不生气,吟吟笑着,对上周子舒皮笑肉不笑的脸。

  都是千年的狐狸,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啊。

  “对了,”周子舒整整袖子,“若有闲暇,还请温兄往昆州一聚。”

  温客行摇着扇子:“你不怕我这个鬼主给你招来祸事?”

  周子舒弯腰抱起地上围着他蹭的猫儿,笑道:“我知道你便足矣。何况你不是已金盆洗手,退隐江湖?以此狸奴为质,你若不来,我便把它炖了。”

  温客行促狭道:“阿絮,你是要铁锅炖自己?”

  周子舒:“……”

  “温客行!老子不发威,你真当我是只猫啊!”

  

  (6)

  春末的时候,温客行和周子舒一起回了四季山庄。

  庄外桃林成阵,四季芳菲不败。而此刻又是春日里最暖和的时候,遍野春色,入眼是比往日更加明艳的桃花。

  张成岭练完一套剑法,回首就看见周子舒和温客行站在那里,惊喜道:“师父!温……呃这位是?”

  周子舒哼一声笑道:“行了,该怎么叫还怎么叫,你的好温叔已经都和我交代了。”

  张成岭笑嘻嘻地:“我去请七爷和大巫。”

  

  当晚四季山庄设宴,乌溪和景北渊共贺周子舒寻回记忆与故人。

  景北渊笑道:“当日除钉凶险万分,子舒忘却温兄一事,只以为憾。原以为要等温兄寻到那恢复记忆的南星草,不想你二人还有这番奇遇。子舒,杯酒相贺,当浮一大白。”

  周子舒亦举杯道:“七爷倾力相助,子舒铭感五内。”

  

  (8)

  “这一路上,你什么时候想起来我的?”

  温客行抬头,在周子舒额上一吻即离。

  周子舒凑近他耳旁:“你猜。”

  “不猜。”

  周子舒急促地喘一声:“那就专心些。”

  

  不猜我也知道。

  温客行很是得意。

  

  看到你的那一刻,便已把你找回了,这可算远别重逢。

  若从未相识,便是倾盖如故,白头如新。

  

  鱼水从相得,山河遂有归。

  

  天涯路远,重逢有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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